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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慈欣:人类有沒有未來?我答不出来

时尚芭莎 吕彦妮 2019-06-27


筹备、拍摄、制作接近四年的时间,科幻电影《流浪地球》将于2019年春节大年初一上映。


从一开始700人发展到后来4000多人的电影制作团队,从坚决「不五毛特效」到预告片一出「好像真的让人可以期待」的网友评论,从3000张概念设计图到后来8000张分镜头画稿、10000件道具、100000延展平米实景搭建,从每一位演员克服生理极限到全情演出的一幕幕……所有精雕细刻的一切,客观上是为了让中国电影工业化,真正走上加速启动的决定性一步。


电影《流浪地球》导演郭帆(左)刘慈欣(右)


这是一次发生在2018年末我们与刘慈欣之间的对话,好像一条射线,从对科幻文学的茫然好奇中出发,延伸到某种冷僻又难以辩驳的现实里去,渐渐黯然,却并非不存在。



——祭坛上有一个外星人,他声称自己可以回答地球上所有人的所有问题,只要你提问,我就可以告诉你一个答案、一个真理,但是得到这个真理需要付出代价,即是,死亡。


这是科幻作家刘慈欣的短篇小说《朝闻道》中的一个场景。


问作家本人,换作是您,那个祭坛,您上吗?


「不会,绝对不会。」


为什么?   


「首先我们生活中都有自己要负责任的事情,有孩子和老人;其次我不愿意去的原因是我怀疑宇宙中真的有那种绝对的真理,我怀疑,外星人你说的那就对吗?」


写作科幻小说19年,想象力可以驰骋到无垠的宇宙边缘,在自己的文字中为科技的发展、宇宙的伸缩、人类的未来、殚精竭虑却又如泉自涌般地书写,收获国内外赞誉众多,被评价「单枪匹马,把中国科幻文学提升到了世界级的水平」的刘慈欣,拥有的却是这样的一种价值观:


「现实生活比真理更重要。」


《流浪地球》预告片截图


他在2018年获得克拉克想象力服务社会奖后的英文发言中提到,自己在青年时代就深受科幻作家亚瑟·克拉克和儒勒·凡尔纳、赫伯特·乔治·威尔斯所影响。


上世纪80年代初大学报考志愿当晚阅读过了《2001:太空漫游》之后,忽然觉得,自以为的「人生大事」其实也不算什么了。


「跟对宇宙的敬畏相比,确实真的感觉不是太重要。」


《流浪地球》预告片截图


一次开悟般的科幻阅读之后再度仰望星空,看到银河,如「小溪流进大海」,星空不再是过去那片星空了。


刘慈欣坦率表示,自己后来的科幻写作,都是对亚瑟·克拉克「拙劣的模仿」。


山西娘子关电厂,是刘慈欣自1985年始的工作单位,也是他开始科幻文学写作的地方。


时光倏忽30余年,宇宙以我们未曾可知的方式生长或者静止,唯一不变的是我们依旧渺小如微尘,还有刘慈欣,一直在为人类的未来「排列着可能性」。



「作为一名科幻作家,我想我们的责任就是在事情变得平淡之前把它们写出来。」


刘慈欣说过。


但是站在2018年的冬天他却微微低着头,眼睛看向桌子的下面,定定地怔着,好像那里有另外一个我们不可见的世界似的。


他说,科幻写作在现今社会形态的包裹里,变得越来越困难了。


您下面即将看到的,是2018年末我们与刘慈欣的一次对话。由头是即将于2019年农历大年初一上映的电影《流浪地球》


——这是根据2000年刘慈欣的同名短篇小说改编的科幻电影。太阳即将毁灭,作为围绕它运行并且仰仗它存活的地球而言,必须找到新的家园,于是科学家们决定建造巨大的行星发动机,将地球推出太阳系,开始漫长的宇宙流浪,寻找新的恒星。


后人读者总说刘慈欣的写作里充满了「诗意」,当事者对此类点评回以面无表情的应对,他说这一切明明是逃亡,明明很悲壮。


《流浪地球》预告片截图


很多时候,面对人类的「自以为」,我们实在不知道应当报以赞许还是唏嘘。这场对话也是一样,充满了误解与错位,我唯一能够保证的,就是它的真实了。


INTERVIEW


您对电影《流浪星球》抱持怎样的期待?

刘慈欣:我是抱着一个平常心来对待的。因为我在科幻电影这个领域也跟很多电影人合作了六、七年,我知道在目前的国内科幻电影是很困难的。所以说我们第一部高成本的科幻片,我还是抱着一个平常心,一个宽容的心态。


《流浪地球》的逃亡被您写出了一种美感。

刘慈欣:有些事情也不是我当时写小说的时候想到的,是后来我听别人评论才想到的。有评论就说,人类选择把地球作为一个飞船,航行到宇宙中去,这可能和中华文化对家园的那种眷恋,对我们追求天人合一的感情有关。


我想这也是你说的「诗意」吧!其实科幻小说也是在尽力表达科学的诗意。就《流浪地球》本身而言,你把地球作为一个宇宙飞船,在科学上是不合理的,但是你写出这么一个意向,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你说的那种诗意的感觉。但从将来的科技角度出发,我认为人类不会做出这种选择的。


《流浪地球》中的行星发动机


《流浪地球》在写作时,关于结局,还有其他的可能吗?

刘慈欣:它的写作时间是二十年前了,我真的记不清我在这里边还有什么别的选择,肯定会有,因为它是一个系列作品的一部。当时计划的是六篇,这六篇都是关于太阳灾变的时候人类如何逃生的,结局都不同。


其中有一篇的结局是人类逃生一点儿希望都没有,全部百分之百都毁灭了,当然没有写出来。还有一个结局是人类把自己变得很小,地球还在原来的轨道上运行,也不动,那可能是比这个更现实的一篇吧!


您在《信使》里提出过一个问题:人类还有未来吗?这个问题,您的答案是什么?

刘慈欣:我们写科幻小说,是和你们想的不一样的,我们不去预测未来,我们是排列未来的可能性。这就是科幻小说的本质。你认为人类还有没有未来?我就把它的可能性都排列出来。A,有;B,没有;C有,但不太好;D,有,但很好……各种可能性都排列出来,我们就是在做这件事情。


你问我排列的这些可能性里哪个会变成现实,那不是科幻小说能做到的事情。这中间有好多种是没有未来的,或者好多种是有未来的,但是是很黑暗的,什么可能性都有。哪些能变为现实,是未来学家要做的事情。



科幻小说可以帮助人类找到未来的出路吗?

刘慈欣:你太高看科幻小说了。科幻小说就是个大众文学,它就是给大众看的。


至于说科学家,他绝对不需要通过你的科幻小说来提升他的想象力。可能有的科学家是因为小时候看了科幻小说,最后选择从事科学事业,但他一旦从事了科学事业,他的想象力比科幻作家要高得多。


只不过科学的想象力为什么我们看不到?因为我们很难看懂,它都是专业术语。


现实会对您的写作有什么样的影响跟冲击吗?比如说科学不停地迭代更新和发展。

刘慈欣:对!科学不停地发展,它带来的一个后果就是科学渐渐失去了它的神奇感,它渗透到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。而科幻小说就是建立在科学的神奇感上面的。


所以这种发展对科幻小说是一个很致命的打击。你注意我这两个字:致命。


我们现在看不到出路。科幻小说它作为一个正在衰落的文学,最主要的原因就在这儿,科学的神奇感消失了,这个很要命。


您大概在什么时期开始有了这种感觉?

刘慈欣:大概在2000年以后,这种感觉越来越强了,不光是我,大家也都感觉到一个科幻中描写的未来越来越快地正在变为现实,对吧!


您是能够很好地把科幻和现实区分开的吗?

刘慈欣:对,我把科幻跟现实生活是分得很开的。


您在娘子关写作的时候,一般都和什么交流呢?

刘慈欣:我和什么都没有交流,我就自己写作,和同行业没有交流,跟评论家也没有交流,跟读者也没有交流,一般都是自己写作。我住的地方比较偏僻,你想交流,有时候也不太有机会。


会像描述中说的那样,「仰望星空」吗?

刘慈欣:一般不会吧!科幻小说作家本质上就是一个大众文学写手,编故事的。他不是学者,也不是科学家,这是一个很普通的行业,像外国的科幻作家,有的写作也就是为了生活,不停地写,拿版税,生活,仅此而已。并不是你们想得那么超脱的。


您认为科幻文学能对人类的未来产生什么重大的影响吗?

刘慈欣:我认为,轻微的影响都产生不了,别说什么重大影响了。不要把文学看得那么高,特别是科幻小说,它就是个娱乐大众的东西。你真的指望它对人类的未来产生什么影响,它承担不了这种使命。


对人类未来产生影响的是科学的发展、技术的发展,以及我们对这种发展做出的正确选择。这里面没有文学什么事儿。


除了阿瑟·克拉克,还有哪些文学家对您的写作有深远的影响?

刘慈欣:托尔斯泰,他描写了那种很广阔的历史画面,而且他的作品有很厚重的感觉,不光是对我的影响,也是对我们这一代人的影响。我重读最多的就是《战争与和平》。


人类身上有什么特质是您最欣赏和您最痛恨的?

刘慈欣:最欣赏的就是人类的那种开拓新世界的精神。最痛恨的也是这方面的一个反面,就是人类的懒惰、不思进取、追求安乐。



您在避免让自己享受安乐吗?

刘慈欣:没有,我也一样,我和一般人也一样,有安乐的我就会去享受,我不会主动地去寻找那种苦难、痛苦。我不会主动地让自己去受苦。


您写作之初会带着一个问题出发,还是一个结论?

刘慈欣:没有作家是带着结论去写作的,我90%的精力都集中在如何写出一个好故事,仅此而已。没有想得太多,你想得太多也不可能写出一个好作品。


能够写好一个科幻小说的窍门是什么?

刘慈欣:就是怎么邪乎怎么来。当然,在情节和常识层面,做到尽量合理,只能是尽量。


一个科幻作家要为什么而负责?

刘慈欣:他要为他的故事好看不好看负责,你的故事好看,读者不会在乎那些bug的。至于哲理,那不是创作者可以追求的,你要刻意去追求那些东西,你写出来、拍出来的东西很难好看。


作为科幻作家,您现在的困惑是什么?

刘慈欣:基本有一点,我觉得你写的时候要关注,就是科幻作家在中国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地位。为什么尴尬?因为人们都倾向于把科幻作家当成学者、当成科学家,你今天提的问题很多都不是对科幻作家提的,不是对一个大众文学写手提的,而是对学者、对科学家提的。


所以我答不出来,我回答不了学者的问题。包括「人类有没有未来」这样的问题,这不是一个科幻作家能回答的,他哪儿知道人类有没有未来。



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?

刘慈欣:还有很多方面困惑的事情,包括写作上的,科幻文学所面临的前景,科幻文学影视化的过程,很多很多。科幻文学现在所面临的一种很严峻的环境,它的市场也很小,作家人数也很少,那么它的前景是什么?

 

本文原载于《时尚芭莎》二月上 幕后英雄

总策划/芭莎电影组

摄影/黎晓亮 Alexvi

监制/宋青 Stella Song

形象&统筹/任博 Renee Yam

妆发/窦凯

助理/曹殊君、Dasiy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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